天涯路
给义城遗孤洗个白
抛开文笔自由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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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爹抱起他折身穿过家院,最后停在一垒土墙后,将他放下,伸出手朝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待他领会般点了点头,便起身朝外赶去。
阿爹总是这样帮他作弊。实际上每次他妹妹也是这样找到他的,他也没办法向阿娘闹脾气,而且最后糖葫芦也总是他们俩一人一个。
只是他没注意到方才阿爹竖起手指时,一丝殷红溢出嘴边顺着指尖流下。
他等得实在太久了,妹妹没有找到他,终于他耐不住自己跑了出去。
他第一眼看到的是他阿爹跪在地上,一摊血迹在草叶上凝结成暗褐色。再远一些,阿娘把小女儿死死护在身下,往日总吵个不停的小妹此时却没了声响。他则看到一把沾着霜色的白刃从阿娘的背上贯穿而去,在一旁观看的一位少年走上前去,将阿娘的尸体踢开,声音透着懒散。
“喂,这下面还有个小的。”
持剑的白衣人依言重新转过身来。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他。
从此他的眼眸处弥上了一片血雾。
他活下来了,独自奔出横尸遍野的熟悉的村子,跌撞着辗转流浪进附近的城镇,那是阿爹每月带他们逢集买糖葫芦的地方。
那天他躲在一处狭隘巷口,他又在街道上看见他,身旁少年正与他说说笑笑,提着菜篮,步履轻快。
他朝相反的方向奔出去,跑了不久,又远远站定,看见偏僻处一身着玄衣道袍的人跪伏在地。
他想起了阿爹。
一盲童从旁边闪出,小心朝那个人走去,流着泪。
随后他离开了城镇,村子,走得很远很远,一次他在不知是哪出市井处又瞥见过那个盲童,衣着褴褛,正拉住道旁人哭着问些什么。
“请问附近的仙门世家在哪……”
她终是没能找到。
但他找到了。来到一家仙门,正巧碰见了家主,探得他资质不错,便留了下来。
府中的长子与他同龄,但大了他几月,他便喊他哥哥。
家中幼子很多,都还不到年候,平日功课尚少,总喜欢聚在一块玩。那日他哥哥便拉着他一起,连着邻家的共十几个小孩,说是要“夜猎”。
“不行不行,人太多了,温宁也有人了。”
他哥哥紧拉住他的手往前走了几步:“没关系,我们演道长!”
“我比你高,我是宋子琛,你是晓星尘。——你认识吗?”
他摇摇头。
其他小孩不再等了,自顾自开始闹成一片。
小孩子都心思纯,他刚刚加入,当然要有些殊遇。他哥哥也把他向前推了推,他被塞给一把从书房里偷拿出来的小木剑,一群小孩便簇拥着“晓星尘”去“救人”。
“为什么?”
其余人疑惑看着他。
他站在中间,看着那假装跌倒在地的女童,突然记起哪一片落晖,血迹,霜剑刺下时的白光一闪,草叶,暗紫色的草叶,眼前的血雾。
“为什么?!”
木剑仿佛烫手一般从发颤的手中跌落,他手足无措地蒙着泪站在那里,旁边的小孩也都惊慌地望着他。
“因为……因为你是晓星尘呀,不为什么呀。”
他哥哥从人群中走上来,默默握住他的手。
他随着本族的孩子一同修行,比其他人勤勉得多,几次曾昏在习场上,至后来,同龄子弟中已无人能同他比剑。射覆剑术刀道,他样样要学,除了一次他哥哥拿来一本道经,他低头看着封函上一小小黑白双鱼图符,狠命般将那本书掷了出去,书页散落一室,他哥哥陪他站在一片狼藉中,望向他这些年来一双眸子愈发深红,却仍旧没有问些什么。
时间如风。转瞬到了十四五岁的年纪,他的剑术已经早早超于旁人,只因并不是本宗族的亲缘,夜猎,清谈会基本与他无关,而他也并不在意。
而早在几年前,曾名胜一时的两位道长早已悄然淡出人们视线,茶余饭后的嗟叹中不再有两人名字,关乎晓星尘的最后一件事闻,便是他亲手凌迟了常家最后一位子嗣。
像碎雪融春,清风不留痕。
直到那天,府中养的三只灵犬全都被人吊在书房中央放干了血,他随着本族的几个子弟前往追查,又遇到有着同样经历的别族的少年,几十余人一同循着线索,查了不少事,走了不少路,最终到了一个他永远想不到的地方。
此后他便什么都知道了。
他只是机械地听着那位莫公子讲话的声音,自从进了城,他便一直这样,同行的人焦急着问谁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他哥哥关切地问话,他都不曾回答,任凭自己沉浸在一片血雾里,而雾弥漫了整个城。
直到他们听完那莫公子平静的说辞,一缕盲魂的悲愤与仇恨,他站在众人之后,迈不开腿一般,不敢去窥探那棺木中的陈迹。
那时他最后一次见到他。
他最终看到他多年以前的那身白衣如初,躺在那位黑衣道人的怀里,睡着一般将头微侧,轻轻贴上那玄色的衣襟,垂下的白绫末端沾着点点血痕。
身后不知哪位宗族的子弟不住哽咽,一遍遍吟叹自语,曰清风明月,曰傲雪凌霜。
而他却渐渐抬起头来。
城中鬼雾一点点散开,众人出了城,他望了望远方,妄图又唯恐寻到废墟的村影,最后他暗自记下了那道人离开的路。
不是来时的那条路。
当晚投宿于一家客栈里,他独自卧床而睡,想到那时阿爹照常带他们去逢集,小妹还不大能走路,总摇摇摆摆,阿娘便一直抱着她,他和小妹闹别扭,阿爹便拍拍他脑袋瓜,蹲下来把他托在肩上,小妹只会伸出肉乎乎的小指朝着他咯咯笑。之后阿爹要去给他们买果子糕吃,便把他放下来,嘱咐他不要乱跑。
他便一直等,等到夕阳快落山,集上车马渐渐稀疏,周围商贩已准备拾缀东西收摊离开,阿爹他们还没回来。
他迟疑着走了几步,又小跑了起来,慌张地经过一条条街巷,都没有他家人的影子。步声急促起来,他愈跑愈快,天色变暗,四周的景物逐渐模糊起来,混搅成一片漆黑,终于他开始狂奔,身后一片大雾蔓延开来,溢出一片荒凉。
“阿爹!阿爹我不吃糕了……”
不知跑了多久,他跪倒在地上,嚎啕大哭。看见了草叶,浸着血的草叶,一簇簇覆盖了整片土地。
阿爹,阿娘,我不和妹妹争了
我不吃果子糕了,我不要糖葫芦了
阿爹阿娘,我们回去吧……
他醒了,枕上濡湿一片。
与同族的子弟回去以后,他向宗主还了族服,拜了谢礼,只携了自己的剑,离开了宗府。他哥哥将他送出十里路,给他折了柳条,尔后两人告别。
至此他做了一游士,志于漂泊四海间,仗剑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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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不见。”
剑尖悬在那个伏卧在地抖得不像话的畜生颈上半分处,他呐呐自语道。
“她看不见。”
“神,神仙大人!饶命啊!那那也是她自己造的孽,她丈夫小孩毒死了也不全赖我……”
“孽种!”
寒光闪过后那个令他恶心的声音便戛然而止,他抵住胸口处平复住气息,眼中仍红得吓人。
他闭了闭眼,想着自己为何要这般狂怒,蓦地听到身后传来一清悦声线。
“多谢了。”
他转过身,只感觉呼吸一滞。
一人倚在门框处,青衫略破旧而无失整齐,道髻挽起半拢青丝,余下的随意披散在肩,瞳色深邃,朝他微微一笑。
他这才想起屋外那一群走尸,那道人一手提剑,另一侧衣袖上鲜血淋漓,垂下的发梢末端沾着点点血痕。
他慌忙行了一礼,急促促不知说些什么。
“敢问足下是哪个门派…不,我的意思是哪个观门?……”
那人又笑了笑,似乎略略思索了一下,慢慢开口,声音温润。
“是一远游的贫道。”
“……但曾师从晓星尘道长,宋子琛道长。”
敛了遗体,将走尸驱走,他们俩离开那处村落,在野外择了处地方坐下来稍作修整。
该从哪里问起呢,他有太多事想去了解,有太多纠缠不放的结想去解开,总是依然有些东西像雾一样围住他不放,沉闷而窒息。
而那人却并不着急。
“我算是被师尊们救下来的,拜师时算是观中年龄较小的了,晓师尊挺照顾我们,虽然宋师尊他表面上一视同仁,背地里还是要偏向些我们几个小孩的。
“记得有天轮到我去下山买菜,那个商贩欺我年轻,信口要价,我儿时也挺……所以我便拍着板子与他理论,大概他看见了我背的刀剑,便有些害怕,但是我不知道,还得意于觉得自己站了上风,也没看到在那商贩身后躲着的他的面黄肌瘦的小女儿。
“之后我就感觉头上重重挨了一记,我刚要发火,转过头去,却正好看见晓师尊站在那冲着我笑。而之后想想,那敲我的应该是旁边拿着拂尘的宋师尊。
“然后晓师尊问了我刚才的要价,就让宋师尊如数付给了那商贩,便带着我回去了。
“过了些日子我再去下山买菜,在路上那个商贩拉住我又把多付的钱塞了回来,顺带还送了些菜。我回去后同晓师尊说了,他也只是笑了笑。
“我还有一个师妹,是观里年纪最小的了,但是口齿伶俐,说话也很讨人喜欢,和我一点都不一样,她最擅长去买菜和别人砍价,但买菜时我晓师尊常常也拉上宋师尊跟着她,在后面悄悄补些钱。”
他默默听着那人和他讲起这些琐事,仿佛知道他要问些什么。
“后来……后来便不必再去买菜了。晓师尊独自一人回来后,解散了观门。”
道人娴熟地缠好了手臂上的绷带,又随意拉过外衫罩住。
“大概会有人对此有所议论,但我想,只是……晓师尊怕这里步了白雪观的后尘。”
“白雪观……”
他喃喃着这个名字,一段惨患的伊始之处。“那这样……也算是上策了。”
那人哑笑了一声。
“观被散了,但人都还在啊。”
他猛然回头,却仍只看到淡然的神色。
“起初我也曾疑惑过,晓师尊霜华一动惊天下,人尽皆知,实际上宋师尊的拂雪剑要更稳些,又何至于被一个只会些歪门邪道的无名之辈如此重创,但后来才明白,若面前之敌皆是至亲至交,又该如何拿得稳剑。”
他心中有几分恐怖的明晰了。晓星尘与宋子琛之徒皆是资质上佳,天赋异凛,而方才帮那道人处理伤时,悄悄握了他的手,却探得他体内灵脉损了大半。
他瞧着他阖上了眼,露出一个苦笑。
“我师妹被施毒后并未死,而是直接做成了活尸,所以我在她的剑刺过来之前还能看到她朝着我哭。”
他睁大了眼睛,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但他却又摇了摇头,舒展开眉宇,仍旧平静。
“尽是昔日之事了,只要奸凶除定,一切不枉,不枉。”
他嗯了一声,突然有一种强烈的倾诉欲望。
他便第一次与别人讲起自己儿时如何亲眼望着家人惨死,一把剑直直穿过阿娘的身体,听不到妹妹的哭声,血雾和鬼雾,弥天亘地。
他的黑眸一刹那变得复杂汹涌,又即刻恢复了那潭水般的玄静而温柔。他轻拍了拍他的肩,递上一个无声的笑,那足以抵过千言万语的宽慰。
最后他又犹疑着问,为什么学道呢?
“含光君逢乱必出,时人广誉,因为那并非他本职。”
“但那是师尊们的道。”
他们俩望向天阔处,几处闲云舒卷,灰鸷划破薄暮,声闻于野,又隐于九皋之外。
他随着那道人一同起身,边看着他束着剑带:“我觉得你和晓道长很像。”
他听到后又笑了起来:“你倒不如夸我更像宋师尊。”
他系紧了肩上的剑带。
“你以后要去哪?”
“我吗?……除魔歼邪,等我彻底拿不动剑了,再寻一处野观,讲经授义,也不枉以往师尊们的言诲。”
他知道他指的是他的那条手臂。
“你呢?嗯?”
“我想……去找宋子琛道长。”
他们道了别,下诺此后天涯两路,共守一方。
他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观望,看见那位道人的背影,一身青衫单衣,袖袂飘然,羽衣蹁跹,恍若随时可化鹤而归。
他说他姓温。
返身,他轻呼一口气,放眼四周,白云出岫,天地宽阔。他悄悄把一直挂在身侧的佩剑解下,依着样子负于背上,嘴角缀出一丝孩童得逞般的清纯微笑。
晓峰眉样翠,秋水镜般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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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阳落暮,陋巷牌坊上镀了层流霞,集市上人声渐息,小贩急于归家,收拾了摊铺,一不着意碰倒了身旁条凳,瓜果滚落一地。
一貌似弱冠之年的修士从街市穿过,身姿挺拔,衣着利落,步履轻然,面若浅笑,红眸清澈。
帮那贩菜的老夫拾完了东西,他起身,含笑问道:
“请问可否见到过一黑衣道人?
“身量比我高,容貌甚佳,负双剑,一剑凝雪泽,一剑镂霜花。
“或许……身旁还有一白衣道人罢,身量与其相近……
“……笑若清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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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控制住手凑了个段
义小孤:道长就不能自己去买菜吗
温小道:不能。
曾经我见过他们拉着手去买菜,然后我看见晓师尊挑了一个粘泥的瘪土豆举到宋师尊脸前说:子琛你快看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笑了有半刻钟才被宋师尊拉走,然后晓师尊又在别处找到一个番茄说不不不子琛这个比较像我你看我看……
然后我们真的在山上饿了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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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小道:后来……后来便不必再去买菜了。
义小孤:哈?
温小道:然后晓师尊教我们在观后面种菜,我还记得有一招惊天破稷斩,一剑山崩地裂落崖惊风,气凛如啸横扫八荒,天地为之愈振千秋余霆未绝……
义小孤:我想学!!是攻势阵法吧?
温小道:挖沟铲土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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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小孤:收成不小吧?
温小道:土豆挺多的,虽然晓师尊没有意识到他带着我们挖的是隔壁夷陵山上的历史遗留物。
然后晓师尊当着我们的面立了军令状,七天为期下山把土豆卖完。我们宋师尊打坐打到第三天终于忍不住了提前下去找他了。
义小孤:君子讲信 这不太好吧
温小道:我觉得挺好的,毕竟如果等到第七天晓师尊大概就能把那堆土豆当赈济品给发完了。
义小孤:所以你们吃了三天的土豆。
温小道:所以我们吃了一个冬月的并且在夷陵山上混合着各种死尸沉积了近三年的土豆。
义小孤:让我心疼两位道长一会
温小道:大可不必
我宋师尊一早就拉了晓师尊回白雪观过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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